君问归期

他常常想起她来。


院内的廊亭拆了又建,几经修葺,终于看不出当年的样子。


这很好,这样他便不会想起她坐在那里弹琴的风姿。


素雅地,清甜地,笑容好似背后的流苏树,花密而繁,如负霜雪,和那身白衣一个颜色。


曾经细弱的树干,现在合抱不下。


手上的药难喝,他却连眉头都没皱,举碗一饮而尽。


记得自己小时候不是怕苦的人,长大一路上吃过那么多苦头都撑过来了,唯独对药打怵,这些年能免则免。


唯一记得的一碗药,是她亲自送到他手边的。


是甜的,蔓延在口腔里很不真切,但确实是甜的,他食髓知味。


身边给他端药的人换过多位,她们甚至体贴地吹凉了一勺一勺递到他嘴边,甜言蜜语劝他吃药。旁边有蜜饯备着。


她和叡儿出宫买过的那家店,整整一两,荷叶包好,他从阿翁手中接过来时,只少了一颗。


药盛在勺中,入口清苦。


冰冷的,像无情的物件,在屋内搁置许久,没有她手心的温度。


蜜饯放了多年,上面夏日暖阳的光彩早已暗淡,最后一颗,躺在荷叶包里,是甜的。


像她顺势抱住他时迸裂的气息,缠绵在他紧紧搂住的纤瘦躯体中,从手心剑锋划出的疤痕处褪尽。


印象中她在任何人面前都知书达礼,进退有度,言辞做派几近完美,无可指摘。


唯独对他有三次失控。


将潜藏的展现给他,不就是他想要的吗?想要她因他一句话喜怒,想要她的泪水全为自己而流。


他只看过两次她的眼泪,一次在他怀里,他看懂,也看不懂。


一次在他面前,为两个人荒废凋敝的十六年光阴。


伤人的话,他慷慨地赐给她,以上位者的姿态卑微乞求她一次崩溃,结果施舍的还是冷漠,她站在触不到的云端,俯视他的行为,看他如跳梁小丑般可悲。


连新婚之夜,她都是在接受,他和疼痛,放在他背上的手,轻柔抚摸。


然而他宁愿感受指甲刺入皮肉。


她胸有成竹地对一切看淡,对他无欲无求。仅剩的歇斯底里,给了叡儿。


他们的儿子扑上来拦他要劈向他的剑,和她当年一样的姿势。


她在哀叹,在悲鸣,他手上颓然松力,踏着声泪俱下的怨怼落荒而逃。


其他时候,人前人后,她永远从容,无论有没有阳光溜进肮脏,她都躺在泥潭中。


恰好位于漂浮与沉溺的临界,像不败不腐的尸体。


就好像,有没有他,也一个样。


他望着面前的树,生命旺盛的植物长得极快,如心中近几年愈演愈烈的思念,扎根在她的白衣胜雪、红裾染血,顺着泼墨般披散的三千青丝,和他残余岁月的独孤抵死纠缠。


其实他也不常想起她,梦里他坐在大殿上,有时一人,手边堆着连日的奏折,有时百官在下首行跪礼,表里不一地祝他椿龄无尽。


他觉得好笑,就真的笑出声,眼泪也从眼角飞出来时,蓦然想起一句“延年寿春秋”。


他在梦中想不出这是谁说的,只感受到这句诗里的真情实意。


这情是爱是恨,这意是喜是悲,他说不好。


所以他也没多思念她,从不见黄泉路上大红荼靡的颜色逆光而来。


传位的诏书此时应到了太子府,他突然好奇,如果当时叡儿不去拦他的剑,是不是她往后对他就不会是一如既往的平静。


他当时会杀了她吗?


不会的吧?他会避开要害,再愧疚地守在她养病的床边。


等她醒来,恨他也好,怨他也罢,他已经将表面的风起云淡打碎了。


那她在他怀中流下的那滴泪呢?不是也绝望了吗?不是又苏醒了吗?


打碎了吗?


空了的荷叶包飘落在地,他附身捡起时,碰掉了药碗。


漆器落在地上,“当”的一声响,回荡在北上的夜风中。


和那个步出大殿的背影一样,终是不见了。





写在后面:我手欠,没想到都202年了,我还在为这对荷尔蒙爆炸的cp哭泣,李晨和芷溪小姐姐的组合太欲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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